思考の树懒草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喻王】麦田群鸦—全



开坑的我冲动和灵感来自《暴疯语》
精神病paro,角色死亡有,因为精神病,所以王队严重ooc严重ooc严重ooc真的。
私设成山。



【一】


有人跟着他。

他一直很冷静,但是已经在监控里见到那个人多次潜入微草的宿舍了,甚至妄图偷走王不留行的账号卡。

他握紧了拳头。

微草不能输在这样的事情上——
他想。

“小心就好,毕竟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他问过喻文州,蓝雨的队长只是这样简洁明了的回复。

他开始留意起每天的监控,直到有一天柜子里的王不留行不翼而飞。



高英杰只看见队长突然的推开门,然后告诉余老板他的账号卡丢失了的事情,以及几日以来监控之中的异常。

“怎么会呢杰希?”余老板一脸不可思议,“你昨天说有事情外出,亲手把账号卡交给我的啊——”

监控录像里一切正常,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入侵。

“不太正常。”
他在给喻文州的短信里这样说。

他可以确信这一切是发生过的,这是他亲眼所见。
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队,今年我退役,不介意在北京见一面吧?再叫上叶修他们?”

“好的,的确好久不见了。”

喻文州退役的格外早,不过也许是他作为魔术师和微草队长太过透支了罢,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概念,总是说着再坚持下吧。
他本想这个赛季结束之后再退役的,但是越发焦躁的情绪和紊乱的记忆都阻碍了这一切。



“大眼儿,活的像个年轻人一些吧——”叶修从
前这么对他说过。
“微草终归要自己往前走,你不要总是那么紧张。”
会熬出病来的。

那个歹徒不可能不存在,他还会来的——
他这样告诉叶修。

“大眼儿,最坏的情况,你最好马上退役,住院治疗。你的精神状况很差。”
叶修难得没有叼烟,换上了严肃的脸孔,甚至连苏沐橙也没有笑。

“我查过资料,王队。”苏沐橙拿出一叠白纸,“你这样的状况,比较像精神分裂——出现幻觉或者是记忆错误,包括最近赛场上的情绪激动也是。”

他有些愣怔。

乔一帆坐在喻文州旁边,有些怯懦和犹豫的开口,用的仍是当年的称呼。
“队长……身体重要啊。反正可以治好的啊。”

“我也这么想,王队。康复以后就去旅游吧,这样可以放松精神。”喻文州笑了,“你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么?”

他低头认真的想了想,似乎真的看见了退役之后的生活,在下午的阳光里煮一盏清茶,又或者背上行囊游历四方的日子,也许身边还有友人相伴——
“耶路撒冷的哭墙吧。”

“那正巧了,”喻文州嘴角上扬的弧度似乎又大了些,“我也打算去哭墙看看,等王队你病好了一起如何?”

“听上去不错。”
他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是十分赏识喻文州的,也许从本质上都是理智严谨的人吧,这么多年微草蓝雨针锋相对,两位队长却都以友人自居。
也许有一天可以结伴去触摸遥远国度的风沙,聆听千年的声音——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从来都是热爱自由和无拘无束的,就像是第三赛季的那个魔术师。

还真的不错。
他微微弯起嘴角。
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茶杯里的茶叶卷了又舒。


北京秋日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窗框洒下来,刚好照亮了房间里唯一的画作。
他曾经见过,那是梵高的《麦田群鸦》,被称之为梵高自杀的预告,“无言的绝命书”,其间充斥着绝望与紧张。

浓黑的色彩夹杂着强烈的不详扑面而来。

餐馆的窗被人打开了。
他看见他经常见到的那个黑影从窗外翻进来,手里持的刀具闪着白光。

“王队,”背对窗口的喻文州依旧毫无知觉的继续说着。

他有些手忙脚乱,慌忙的翻找着包里为了防备歹徒所备的小刀。

“我们在等你回来。”

喻文州的嗓音温柔,是他常常听见的南方调子,婉转而少了些北方人的直爽。

远处的黑影扑了过来,刀光闪烁间反射出血色的光泽。

“喻文州——”

他掏出了刀。





【二】

他似乎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余老板在赛季中途勒令他退役,法院将他强制送往精神病院。
甚至有人说他非法持有刀具。

不再有人记得多少人在赛场里喊着他的名字,又或是中草堂的妹子叫着王队我要给你生猴子;不再有人记得当年他捧着冠军奖杯站在台上,脚下的欢声连绵不绝;从前说着大小眼是萌点的人,转而造谣说这预示着他是个疯子;更多的人说他是为了掩饰状态的下滑,为了继续在微草霸占队长职务而欺骗大家的杀人犯。

他们甚至攻击微草,在微草的门口聚众游行,在墙上画上涂鸦,对着保安和工作人员砸东西,在职业赛场里破口大骂。

不再有人记得魔术师王杰希——甚至包括他的微草——
他们喊着要法律裁决他。

“我可以确认当时有歹徒持刀闯入,意图杀人,因此尽管我的刀具杀死了歹徒,我当时的行为也应当属于正当防卫。”
他在努力的辩护着。

不会是这样的。

今天柳非给他发短信了,希望他在医院里过得好好的,告诉他今天袁柏清溜出微草去买豆汁,回来被丢了一身的鸡蛋污渍。
她说,队长你一定要好好的。
微草也一定会好好的。
你一定要回来。

他颓然坐到病床上,病房的门欲盖弥彰的做成了钢铁的材质,医生过来收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王队你好好休息,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发誓你会好起来的。”
医生笑了笑,似乎是想缓解他的紧张情绪。

“谢谢。”
他礼貌的感谢,服从医生的安排,倒令医生疑惑。

他明明像个正常人一样冷静而理智。

医生也是个玩魔道的微草粉,自然不敢有什么瞒着这位大神的。
“王队,您这病经检查是精神分裂症。你可能出现了幻觉幻听,记忆的错误或缺失,存在被害妄想,情绪焦虑抑郁——现代的医学可以治愈这一切,您也不要担心,这儿好歹还是帝都嘛。”

“谢谢医生了——”他点点头。
“这病如果快的话两三年就能好了吧?出院了我还可以去中草堂帮忙抢抢Boss不是吗。”

“王队您这么想当然好了。您不必担心外面的法律纠纷,既然在这里,就是我们负责的病人。最近微草的状态也在迅速的恢复中,高队处理得很好,您别担心了。”

“谢谢。”
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王队您啊,”医生作为一个粉丝表达了他十分心疼的心理,“别老累着了。等到病好了,出院了,就好好去旅游吧。”

“正巧呢。我一个朋友也劝我这么做啊。”
他决定好好休息一下——
趁着现在,不是吗?

“王队您人真好。”
路过的护士忍不住插了一句。

以前明明是个严肃的人啊——
他想。



“你能再说明一下当时的情景吗?你看见歹徒之前最后见到的东西是什么?”

“梵高的《麦田群鸦》。”

“你确定吗?”

“确定。”


他以前还在微草的时候,第七赛季他们拿了冠军。方士谦当时决定组织活动庆祝一下。

他们把老队长林杰请来了,一起去看市里的美术馆。
当时刘小别他们聚在《向日葵》的介绍前时,他就见到这幅画了。
林杰对着那句“无言的绝命书”叹息半晌,他则站立一旁无言沉默。

“这奇美的军队发着凄厉的叫声,啊,全身丧服的乌鸦
你们沿着黄浊的江流,你们是义务的助哀人”

这是兰波《群鸦》中的片段,那是一位通灵的诗人,如同乌鸦这种通灵的动物一般。
兰波在诗里呐喊着“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这样的诗句,用烈酒和大麻来麻痹感官,在幻觉和梦呓造成的错乱中“通灵”。

每当他见到乌鸦之时,总会记起这些不详的片段,像是死亡的预告。
就好像那天聚会结束后,他在小区院子垃圾桶里看见的那只腐烂的猫咪。


他浑浑噩噩的回忆着从前的日子,听着身边的医生叽叽喳喳的议论病情。

他以前有空也会读些书,免得总是让职业选手落下个不学无术的罪名。
英杰喜欢北欧神话,许斌和杨聪一样更喜欢经济的书,柳非和袁柏清从不看书,而刘小别更喜欢听音乐。
只有他偶尔会看看诗歌剧作,从《亚瑟王传奇》到《浮士德》。看得懂的东西不多,但也总好过被叶修抓着讲垃圾话。

而这个放荡不羁的兰波,可是一个写下了“杀死上帝”的巴黎公社的成员。
他说过一句话,“要么一切,要么全无!”


他想自己是不是梵高和兰波的作品看多了,才会如今坐在这个地方,顶着疯子的名号——
与兰波的骂名相比怕是只差了那一句同性恋而已。
耳边医生的议论越发激烈,他维持着脸上不动声色,脑袋里早已经天马行空起来——

以前元旦晚会的时候方士谦装鬼吓唬新来的队员,为了营造气氛他在幕后沉声念着兰波的诗句。

——芳香不能再使他的鼻孔抖动,
他安详地睡在阳光下,用手捂着心窝,
右肋上有两个红色的弹洞。






【三】

“文州?”

快退役的大叔们以名字相称这个鬼主意还是十一赛季时叶修想出来的,当即被张佳乐给予鄙视说你难道还期望着我们跟苏队一样叫你阿修吗脸皮呢!
然后叶修拉着他佳乐嫁了喊了一下午。

当然喻文州温温和和笑着没插话,后来和他一见面就是一句杰希的事就暂且不提。


“你怎么来了?”
“我带了一堆人来看看你啊。”

今天尽管七夕,单身狗的他还是很高兴的,朋友们都来了,病房也一下热闹了,一窝子人叽叽喳喳的叫起来。

苏沐橙女神终于嫁了人,对象还是万人喊打的叶修。方锐就嚷嚷着让夫妇两个过来看看他,也算是沾点喜气了。
周泽楷被家里押去相亲,还真你情我愿的脱了团,万千少女心碎了一地,万千宅男跟在后面心碎地捡。
现在已经十四赛季,张佳乐早就退役了,从昆明带了一大包鲜花饼,和叶修的一张贺卡相映成趣。
刘小别他们几乎每天来,今天又带了余老板家独制的茶叶。
韩文清张新杰难得来一趟,说起今天七夕,楚云秀的礼物还没给张新杰,楚队就笑着拨乱了张新杰五五分的额发。
孙翔带了盒牛奶,唐昊拿了糖糕,李轩送了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车前子帮他把他的键盘鼠标奖杯带了过来。
方明华说他们杜明终于追到了女神唐柔,魏琛也给他带了点水果。

他忽然想起来差了个人:
“英杰,兴欣那个一帆呢?”

“去找女朋友了啊,别忘了今天七夕呢。”
喻文州抢先接了话茬。

他笑说现在年轻人啊。
叶修说你还能有哥老啊?
孙哲平说你也承认自己老了啊。
杨聪说是啊老了。
孙翔说那还过七夕啊?
叶修说你看牛郎织女几岁啦?

又跟小年轻似的闹成一团。

后来人一个一个散了,他靠在床头说这么多人真的好久不见啦。

他们这群人,还真是聚散随缘。


今天七夕节。
他没想到最后是喻文州留下来陪他,在病床旁边端了凳子坐着,和他一起捧着碗粥喝。
真够朋友的,是吧。


以前还没退役那会儿喻文州给他发过条短信,
说王队七夕节快乐。

那个时候他在四川,觉得以前喻文州从没有在这些节日发过祝福,心里又在谋划什么呢。

他说我在四川乐山大佛前站着呢,佛前不打诳语啊。您到底想说啥呢咱明人不说暗话不是。

喻队就说四川的妹子肤白腰细腿长啊。
他说真的不是黄少天在旁边冒充你发短信啊。
喻队说王队你见过少天话那么少啊。
他说,得您到底要干啥呢。

“没什么。就祝你七夕快乐。”
喻文州这么说。

他说喻队我刚看见山上四个大字回头是岸呢,你要在心脏路上走到黑吗。下次也等着你有空来趟乐山呗。乐山大佛一个脚指甲上可以站四个喻文州呢。
“行啊。”喻文州笑了,“我们一起去吧。”

他跟喻文州挺像驴友的。
他当时这么想。


后来他顺着南门出口往下走,一直走到江边,东方佛都门前的桥横跨江面,明丽鲜亮的红色。
他在树底的光影里支起相机,忙碌的马骡从桥的一头往另一头走,小碎步跺的咯噔咯噔。
回成都的时候堵在路上,他看着路牌上大大的草堂路乐得自在。
他还拍了张钵钵鸡给喻文州发过去,最后黄少天回了条诅咒他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他说我又不是叶修张佳乐。

小时候作文里老用到一个词,许斌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之于微草,粉丝用这个词代表叶修与荣耀的婚姻,喻文州这么说过他们联盟的兄弟友谊。

——就是不离不弃,或者从一而终吧。

现在想起来,那年七夕跑去乐山的理由早已不甚清晰了。

他只记得导游说,在凌云寺门前的数级台阶,要一级一级走上去。
不能停留,不要回头。






【四】


出人意料的,喻文州喜欢诗歌。时常捧着一本书,在病床前念叨,吵的他几乎睡不着觉。

后来他就看着白净的天花板,听着喻文州温和的南方口音,揣测着字里行间的句意,然后放着思绪流转到天涯海角。



他想起来曾经国家队夺冠之后,张佳乐邀约一众国家队的去香格里拉。他们各地的人都少有吃到菌子,一盘云南的野生菌下肚,松茸生吃的味道也不错。
傍晚在广场上看见一堆人跳舞,篝火通明,他们就都扑上去,在“呀西——阿夷哟欧勒欧勒”的歌声里胡乱扑腾。完了往房间里一扑,几杯酒灌下去,瞬间就灌倒了一房间的人,睡的横七竖八。
等到半夜酒醒了就在房间里继续唱起来,迷迷糊糊的孙翔一不小心踩到了唐昊的背,打起来撞到了补眠的张新杰,沙发推出去打得叶修一颤,烟头飞出去烫了方锐衬衫一个窟窿。

那时喻文州就在角落里安静的坐着,拿着书像个初中生一样端正地看。
后来他才发现喻文州的书都拿反了,在一片黑暗里更不可能看得见字,居然是早就喝醉了。
他把喻文州拖起来,在喻文州碎碎念的诗歌中找到正确的词句,唤醒了昏睡的醉鬼。
他记得当时自己和喻文州拉上肖时钦一起躲到了酒店大厅里,窝在沙发上说着话就睡着了。一觉睡起来腰酸背痛,跑过去推开酒店的大门,门外是香格里拉藏区高原的十里阳光。

国家队的那次旅行后来到了建水,他们一窝人跑去坐建水的米轨小火车,在建水古城的墙下吃烧豆腐,用冰凉的饮料缓解暑气。
张佳乐念叨起云南的过桥米线,诅咒着州县上米线没有昆明的粗米线,竟然全是细的。
喻文州在老街买了个银质的手镯,笑着就要往他手上戴。他安安静静接过来,回头就挂在了李轩的耳朵上。

“车干哥你hhhhhh——”
“你哄鬼呢!”

后来他们回去,张佳乐到机场送人。
张佳乐换上了国家队服,在人来人往的背景里笑得肆无忌惮,一口昆明话流利的挥洒着热情。
他看着张佳乐逆着光挥手的身影,恍然间想起在白鸥纷飞的翠湖,张佳乐站在昆明的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之中向荣耀的舞台告别。
他留在了高原的阳光里。
终于与他们分离。

他知道一切皆有终结,该留的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早像蒲公英一样随飞四散了。


他想命运果然不会停止,亦不会回头。
早就带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不再幸福,不再快乐。

已经不再是那个王杰希。

他在喻文州的嗓音里沉沉睡去。




“王队,明天请准时接受检查。”
“嗯…好的。”
护士转身出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护士你不知道么?又有一起精神病杀人的事件了。
——你小心点啊,在精神病里工作。
——没事,王队是个很好的人。
——他难道没有渴望着什么吗?
比如,杀了你?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有着这样渴望的眼神。】



——你听说了吗?精神病杀人。
——定罪吗?
——精神病院的无期囚禁。

【带着好奇目光和病态推想,我们每天把他细细打量。】



——你知道吗?打荣耀的那个职业选手。
——疯子杀人啦。

【他没有鲜红的外衣,因为血和酒全是红的。】



——杀人偿命啊。
——为什么不判死刑呢。

【无人知晓他的盲魂,将归向怎样的混沌。】



“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他极为冷静地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杀死了歹徒,按理说应是正当防卫。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呢?

他直直盯着喻文州的眼睛,几乎要看到灵魂的核心。又像是渴望着什么安慰承认或救赎。

“你并没有杀死歹徒。”
喻文州缓慢地开口。
“你杀了乔一帆。”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喻文州。

“不可能。”


——不可能。
——乔一帆不是七夕约会去了么?
——不是,杰希。他死了。

【这些日子里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渴望的那么深刻,像是渴望解脱。】



混沌里他的记忆缱绻辗转,那牢房的高墙,突然间似乎摇摇晃晃。

从前国家队出征,决赛后楚云秀喝醉了,拉着他讲着她看过的电视剧。言语断断续续,只能模模糊糊的听出是一个家国天下的故事。那个男主角玉树临风,为了一个国泰民安的梦想。然后楚云秀说这算什么,比得上一个荣耀吗!

从前他是多么热爱这一切。
像是小学时仰望的五星红旗,初中时电脑里的世界,训练营里梦想的汗水,到后来挺直的脊梁。

之后这一切都崩塌了,好像就是仅仅一首诗歌的时间。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像是死缓的囚徒。

【而他只是把太阳仰视,呼吸着早上的空气。】


梦里喻文州合上了书。





【五】


他想他被隔离了。

从前的室友再也没有出现过,门外的流言一声盖过一声。

有些时候从梦里惊醒,他还会想起梦里喻文州对他说,是他杀了乔一帆。
恍惚又会怀疑,那真的是在梦里吗。

其他时候他会看见乔一帆。
那是微草当年去上海旅游的时候,乔一帆刚刚进入微草,一身嫩绿的队服站在魔都明明灭灭的灯火里。
身边高英杰搂着乔一帆的臂膀,笑着向他走过来。
“队长我们去吃饭吧!”

那群年轻人每天就只知道吃吃吃的。
那个时候他这样对邓复升说。
生命还很长嘛,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呢。
那个时候,他的副队长这样回答他。

——人的一生有六十五万个小时。

他有些时候会看着钟表发呆。
看着自己的一辈子过了多少。
再问问自己,乔一帆又过了多少?

更多的时间没有答案,喻文州站在他身旁念诵着诗歌。
他从激昂或柔软的字符里猜测人物的生老病死,然后总是迷迷糊糊睡过去。

总是听见喻文州在他耳朵旁边念叨着什么,似乎是祝他七夕快乐,又像是邀约他一同前往耶路撒冷。
他半梦半醒的答应,醒来却又不见人影。




后来林敬言结婚生子,等到儿子都周岁了赶来看他。
用的还是当年叶修和苏沐橙沾沾喜气的借口。

林敬言戴着眼镜,大概是书生气重了,面色越发的温和,却不见丝毫的老态。
明明也是三四十的人了,还是当年年轻热血的样子,让他想起意气风发的王不留行。

林敬言带了水果来,跟他说起电影院里的电影,叶子上的小猫认识了小溪边的老鼠;网游里崛起了新公会,会长魔道耍的一手好扫把;叶秋娶了老婆,夫妇两个颜值力压他们打游戏的,被叶修拿着炫了好久;周泽楷孩子都打酱油了,可以刷脸打折,他这么大年纪居然是结婚最晚的;微草的风头依然正劲,冠军实力丝毫不减;到最后说高英杰都退役了,王队你什么时候出院呢。

他忽然沉默下来。
“我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你住院的时候三十,今年三十五啦。”
林敬言笑着回答他。
“等着你回来呢。”

“林前辈,我杀了人对吧。”
他轻轻抬起头。
“林前辈。是我杀了乔一帆吗?”

林敬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的结巴。
最后苦笑着看着他,微微张嘴,像是努力组织语言。
“我十多岁的时候回家过年,看见家里周岁的小妹望着我笑,肉乎乎的小手直往我脸上拍。我想她这是喜欢我呢,还是讨厌我啊。”
林敬言突兀地开口。
“然后一晃过了多少年,家里的孩子十来岁了,我的孩子周岁了。我儿子对着小妹笑,肉乎乎的小手摇啊摇。小妹说哥,侄子这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啊。”
林敬言颇为怀念的笑了笑。
“这一闭眼啊,一辈子就过去了。我也就只记得年轻的时候似乎做过一个梦。叫荣耀。”
林敬言认真的看着他。
“王队你啊,别担心,不过重头来一遍罢了。时间总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看着林敬言,然后轻轻地笑起来。
风从指缝里呼啦啦的吹过去。



他其实是不相信的。

他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计划着退役之后结婚生子,最后膝下满堂颐养天年。
结果没想到现在坐在这个地方,还来得及从头细细数落下这么多年的人生。
就像被刀刃生生切断了尾巴的壁虎,痛不欲生还要重头再来。
他终于过着和林敬言不同的日子,挣扎着求生,淹没在时间和思想的洪流。
然后就这么死去。
绝望的像麦田里的乌鸦。

他恍惚想起虚无的王不留行,魔法绚丽的像是天空中的流星,却远没有哈雷那么永恒。
冰霜森林里林海如画,只是有人看见的是落叶,有人看见的是岁月。
他走进自己的四合院里,砍了那棵落叶的银杏,自己住了进去。
生生由困到囚。
再也没有出来过。

人生过的就好像工人搭房,地基楼层一层一层上去,不能出一点差错。而他呢,他想,他的承重墙恐怕已经被时光腐蚀坍塌了。

当真是无可奈何。

他早年信佛。
佛却没有渡他的苦。

他以前自己去过成都,也去拜过青羊区的文殊院。
院里的大殿数不胜数,他在十一层密檐式宝塔前合掌,那时祈求的也不过是平安喜乐,心想事成之类的愿望。
他想着微草夺冠这样的愿望佛祖怕是不收的,一句心想事成不就可以概括了么。
只是后来微草拿了冠军,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感谢过。

其余的风景印象不深,只能模模糊糊想起三大士殿门口的楹联。具体的字样也不甚清楚了,只记得联底最后的几个字。
——了了有何不了。
——生生还是无生 。






【六】

——有时我会迷惑,是我疯了还是其他人疯了?

“王队你太瘦了。”
医生今天来给他送饭的时候这么说道。

医生说他的病情加重了许多,甚至具有一定的攻击性,所以让他一个人呆在病房里,只留下门口守卫的小护士。

“王队,没有好好吃药么?”
他感到对那样惨白的护士服的排斥,但是依旧不动声色的收敛起表情。
“我真的。。。”他忽然觉得声音十分枯槁,并不是往日他听惯的音色。

那不是“王杰希”的声音啊。

精神分裂原来是啊么可怕的东西啊,能把人折磨到如此半死不活的境地。

护士安抚的帮他铺好了被子。
“王队好好休息吧,好起来就可以出院啦。”

他对护士笑了笑。

从前二十来岁的王杰希是不爱笑的,用叶修的话来说总是端着个高冷的架子。
如今三十来岁的王杰希却忽然爱笑起来,好像从前笑的太少了些,现在不笑都来不及了似的。

“会好起来的。”
他念叨了一会儿,然后沉沉睡去。

梦里是一片光明,几乎可以看见圣十字背光而立,就像是石不转银武的具像一般清晰。
他恍惚想起了灭绝星辰,即使是普通攻击的挥打,也像是击碎了星辰一般有闪亮的粉末徐徐下落着。

他从梦里惊醒过来,病房里一片苍白而无声。
他站起身打算去接杯水,小心翼翼不吵醒睡着的护士。
他抓住了杯子,看着水渐渐溢满,视野突然模糊起来,他的手猛烈地颤抖,玻璃杯碎裂在地上,蔓延出透明的水渍。

眼前一片黑暗,半分光亮也无。
他努力揉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却站在一片浓稠发黑的国度里。
远处传来尼德霍格的吼声,绝望的情绪从撑天的世界之树扩散而出。

这是尼伯龙根啊,吾等的埋骨之地!
世界之树都已经半朽,即将要倒塌啦——
名为吴夲的保生大帝在悬崖边吟诵。

医学,药品。
“王队,把药吃了吧。”
精神病院。

他在漫天黑云下惊慌失措,白色大褂阴冷的影子向他靠近,他漫无目的的挥起手里白色的镰刀,像曾经用手操作王不留行挥舞灭绝星辰,溅起红色晕染七彩的天光。
逃亡的小路走到终点,他推开了土路尽头木屋的柴门。

紧追的白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盛大的舞会。
面前的人们衣衫各色,首饰精良,天光亦不住的变换色彩。
像是欧式宫廷大厅里的人们在贝多芬一曲悲怆的背景音下舞蹈旋转,贵妇人纯白色的蕾丝长裙如百合花般荡漾开来,同男士燕尾优雅的弧度交缠在一起。
他几乎要沉醉在这样的纸醉金迷里了,忘记了手上的镰刀,脸颊的血迹。

终于可以休息了吗。

等到微草成原的那一天——



忽然有人唤他的名字,似乎是要将他从梦境里唤醒一般,又似乎是要他从死地里向生狂奔。

他恍惚的抬起头,面前的人如同摩西指尖下的海水一般退散开来,只留下尽头的人漠然立于舞台之上,站立在十字架的前方。
那个人的面孔越发眼熟起来,他思考再三,终于是本能的冲动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镰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迈进,为了逃离背后一切不可知的黑暗,前面就是光啊——
大堂吊灯上的主告诉他。

“喻文州——”
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模糊而清晰的记得。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你会不会告诉我呢?

他向前奔跑着,身边的一切迅速的变成一片翠绿。
绿叶柄上的花开了,开出一张张人脸来。

乔一帆吗,是乔一帆吗?

他很想问问,然而绿色忽然席卷了他的视野。

不动明王低下了头——
一切都灰飞烟灭。

他从梦里惊醒。
值班的护士睡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呆坐在病房里。
玻璃杯的碎片被他用右手拿着,离他的左手手腕只余一寸距离。






【七】

今天是七月六号。

喻文州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还用一边实际行动叫来了以前的朋友,一边提早祝他七夕快乐。

职业选手们已经老得不行,补去上学的都毕业了,早结婚的孩子小学了,单身的都结婚有孩子了,那些后辈小孩都三十了。

他看着这些,平生出一股苍凉之感。
好像已经不具有快乐的感情一样。



“乔一帆呢?”

在病房里只剩下黄少天的时候,他这么问道。

黄少天似乎有些面色不善,并没有说话。
沉默像铁一样蔓延开来。

“乔一帆是我杀的吗。”
他很有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黄少天似乎有些激动,半晌却又坐在原地不动了。

“杰希啊,别总是想这些了。”
喻文州忽然在他和黄少天中间坐下来,黄少天却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依旧沉默着。
“没错,乔一帆的确死了。”

“是啊,他死了。”
他用手无意识的描画着。
“我杀了他。”

“是那幅麦田群鸦的错吗。”
黄少天忽然开口,面色古怪而阴沉。

“麦田群鸦?那是什么。”

“你前几年的证词里不停地提到!这是你杀人的理由!这么几年就淡忘了吗!”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说话都有些结巴,像是没有看到喻文州拼命阻拦他的双手似的。

他一片茫然,真的想不起分毫。

什么麦田群鸦呢——

“你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可以出去了,这绝不是有意识的故意杀人,真的是精神疾病所致。你要的公道一直都在,可不能无理取闹。”
似乎已经被话痨骚扰多次,而有些不耐烦的医生出现在了门口。

“好的。”
黄少天默默转过身去。
“我知道了。”

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王大眼,这么多年错怪你了。早点回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喻文州替他盖上了被子。

——杰希,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在等你回来。



梦里的宇宙没有尽头,他脑中的细胞为了生存互相蚕食,英文杀死了历史,学校吞噬了国家。银河毁灭在孩子的水枪下,太阳爆炸在教堂的钟声。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也看不清东西。
世界里唯一的喻文州的面孔也有些模糊,脸上温和的笑意柔软的融进初春的江河。

“我送你一颗星星吧。”
喻文州忽然说。

宇宙就如他所说,把满天星辰都摘了下来,放在一个篮子里,明码标价的供他们挑选。

他满意的选了一个明亮的六角星星,这令他同时想到王不留行和索克萨尔。
喻文州把星星举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挂在房顶。

“这是哪里?”
他问喻文州。

“家。”
喻文州把身上的家居服抚平了,又把灯打开,欣赏着星星在暖光下闪烁。

然而星星忽然膨胀起来,渐渐又变的高温,然后他看着这颗星星变成了恒星,把一切都溶解在火球之中。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喻文州,他,和这个家。




病房外的春秋几度都与他再无关系,他在苍白下日复一日的治疗,唯一的慰籍不过是喻文州每晚的热汤。

乔一帆的死在记忆中也依稀淡泊起来,他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梦境与现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差别。

他对于医生的检查早已麻木,宗教信仰近乎全无。
有些时候会痛恨自己的无神之论,不然总还是可以期望着在什么地方重新相见。
不会像现在这样希望全无。

他想着西藏的一种风俗,好像是天葬吧。

当真是生死无畏。

或者是生死无谓,早就无所谓了。





【八】

——那一定是伟大的诗篇罢!
如屈原抱石投江一般决绝,又在江水中沉浮迷失。

“我杀死了乔一帆。”
他维持着作为微草队长时的冷静,对他的主治医生说到。
医生的表情似乎有些狰狞,然而终于平静下来。

“王队,先回去吧,检查结果明天会出来。”



闭上眼睛几乎看不见光,就像古代传说里炼金术士的住所一样暗无天日。
他明明是个魔道学者,术士这样的事不是应该@喻文州吗?

他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安安静静的沉入梦里,思维走过北京的天气朋友地铁电车胡同园林皇宫四合院,到王府井全聚德和微草门口卖豆汁的早点店。
他想起最后的日子,他在复盘闲余的时间,总是被英杰拉着读些晦涩的北欧神话。
真不知道英杰为什么喜欢啊。
果然像粉丝说的,挺像个单亲爸爸么?

他其实更相信佛祖的,早年还在手上带过佛珠,但是母亲更相信基督些,父亲似乎是个穆斯林。
他无奈的笑笑,睁开眼却又是那个稠黑的国度,遍地充斥着死亡。

“你想见到擎天的阿特拉斯吗?和你很像呢。”身边的黑龙说起话来。
“从这里向上吧——”名为绝望的黑龙开口述说,“走到世界之树枝条的尽头,亲吻那泰坦巨人的双眼——让他放下肩上的沉担,让天与地合一吧——”

黑龙的声音震耳欲聋,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湿婆的舞步托举起来,似乎高过了喜马拉雅,几乎要可以触碰到孙悟空毁灭的南天门。
他一脚踏上了熟悉的土地,他爬过许多次景山,朱由检就在这里上吊谢罪。旁边无人的小摊摆着北京常见的糖葫芦,北冰洋的饮料包装和他儿时没什么区别。
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到北京的许多风景,从前孙哲平经常和他一同出游,后来还会拉上田森和楼冠宁,尽管楼队很想开直升机直接上山顶。
从前喻文州和黄少天也来过,他作为地陪招待,比赛结束之后就直奔故宫,后来也来爬了景山。
喻文州说改天有空请王队到广州吃顿饭吧。
黄少天说一定请你吃蛇谁让你今天带我们去喝豆汁啊天哪王杰希你的心怎么那么脏!
他记得自己当时觉得黄少天说的不对,好像他的队长心就不脏了似的。
“我并没有让你们喝豆汁啊,仅仅是没有阻止而已。”
他记得自己当时这么说。
然后黄少天一生气去找叶修pk了。
他也终于没有机会去广州吃饭了。

他爬到了景山山顶,居然有一座骨架制成的楼梯搭在那里,他还来不及反应,雅典娜的信使就拉住他的手腕,沿着纯黑的楼梯旋转着向上奔跑,在楼梯的尽头,他见到一个人穿着眼熟的队服,一片汪蓝的颜色。

“喻文州!”

乌黑的云墨下,身着蓝雨队服的人转身,却不是他所期待的那张脸。

“乔一帆?”

一晃神,那个人消失了。


前方巨人的脸颊如同漫山遍野的浓绿。
让他想起年轻时为之奋斗许久的那个队伍。

叫什么名字呢?
想不起来了。

他在巨人面前停下脚步。
叫什么名字啊,他那么热爱的——

“队长!队长!”
似乎有人在喊他。

他回过头去,看见乔一帆和高英杰站在身后,身上穿着蓝色和绿色的队服。

怎么会呢?
乔一帆不是兴欣的吗——

他又转身,想起那片绿色的名讳。
它明明白白的写在高英杰的队服上了。

微草——
是吗?

他向阿特拉斯走去,用双手轻轻触碰巨人的双眼。
他准备向前再迈进一步——

“王队。”

他恍然回过头。

喻文州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我们在等你回来。”

耳边是丧钟的悲鸣。

他惊醒过来。
前方便是万丈深渊,他处于城市的高处,脚下的车流奔涌不息。

他站立于医院的楼顶,几乎就要迈入死者的国度。
而这一次,他却并不想后退。

似乎往前也没什么关系了。





【九】

人的一生有六十五万个小时。
地球的一生有三十八亿年。
t=0的那一刻,从奇点开始,一切都从无到有。
而在奇点之前,没有时间,甚至也没有空间。
什么都没有。

没有喻文州,同样也没有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他和喻文州站在一片虚无里,四周什么都没有,黑暗都不存在。
忽然有了太阳,他们在阳光之中第一次看见了彼此——几乎是贪婪的记录下彼此的样子,然后站在两个星星上,看着对面的另一颗星星。

宇宙的大多数恒星都是双星体,只有太阳孤零零一个人。
他说哪天我们去陪陪太阳吧,喻文州就说好。

喻文州说如果宇宙在生发的时候除了任何一点差错,也许我们就没有了星星,只有漂浮的气体和永恒的黑暗。
就像是生活在永夜的尼伯龙根,与尸首为伍。

他说那我们应当感谢现在的生活,一切都是一个奇迹。

他们在一起,讨论过去,现在,与未来。

喻文州说也许有一天,宇宙不再膨胀,最后坍缩为一个奇点,一切又重新开始。
他说也许宇宙会永远膨胀,直到一切都互相远离。

他们觉得人的一生有六十五万个小时呢,不必着急。
毕竟他们就算活的再如何长久,也等不到宇宙灭亡的那一天。
他们不会融为一体。
亦不会互相远离。



“杰希你了解这些心理疾病么,比如你这个精神分裂,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幻想的呢?甚至包括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杰希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么?”
他看见喻文州站在病房阳台的外围,悬浮在空中。

他还来不及惊叹,喻文州就直直地坠下楼去。

“就是我为你所泣蹂躏——”

他惊醒。

“——却死心塌地。”

“而你——
——到底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呢。”





病房外的喻文州推开了门。

“你是喻文州吗?”
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难以置信的,喻文州的眼睛里出现了惊讶的光彩。
“队长你知道了?”

“什么?”
他觉得头又拼命疼痛起来。

“我是乔一帆啊!”
少年穿着兴欣的队服,对他惊喜地笑。
“您终于想起来了么!”

——我并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乔一帆的话,喻文州在哪里呢?”

——队长……
你杀死的人不是我。

——是喻文州。
全都是您的幻觉,喻队早就在事故中死亡了。


他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看见自己和喻文州穿上了宇航服,打算去陪陪太阳。而他们还没有到达太阳,高能的太阳粒子把他们的DNA撕的粉碎。

他听见喻文州说宇宙永远没有尽头,从一端向另一端走,会被弯曲的空间带回起点。
就像他的命运,兜兜转转走了二十几年,还是在一个绝望封闭的空间里。如同母亲的子宫,脐带缠绕上脖颈。

他想他和喻文州的两颗星星大概距离很远,也许是两百光年,恒星上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就只是光都要在他们之间走两百年。
他看见的是两百年前的喻文州,喻文州在两百年后看见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两百年前他看见喻文州对他说七夕快乐,正是年轻的时候;现在的两百年后他看见喻文州说在一起,那时候早已坟外草青,坟里枯骨。

他又想起了他们的人生,那六十五万个小时,跟恒星的生命相比微不足道。

但是啊——
就像一个恒星燃烧了几十亿年,死亡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想起许多年前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所有的一切都会死。
而死亡永生。

——无论生命,还是爱情。
——或是喻文州。






【十】



——除了自杀,忏悔是无法解脱痛苦的。而自杀本就是忏悔啊。



他感到彻骨的冷。
这样的寒冷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
似乎永远没有夏天一样。
到处都结了冰,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
这里如同死地一般寂静,又好像开阔的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可以去往任何他所想的地方。

他想起他以前很想去耶路撒冷,那大概是三十岁的时候了吧,现在都成四十岁的人了。
人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的精神似乎全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

前方的人似乎是宿敌——他经常在梦里见到蓝雨的前队长喻文州。
“喻文州。”
那个人回过头来,似乎很高兴可以实现十年前的约定了似的,嘴角的弧度很柔和。

他们站在几千年前耶稣受难的那条路上,看着黄沙把曾经的血泪一点一点埋葬掉。
他想象着喻文州穿着那样的长袍,纯白的衣角曳地,一开始忍不住的想笑;后来看着衣角在地上渐渐的被血染红,渐渐的干成黑色,忽然愣在哪里。
耶稣就是这样的啊——
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意外的丧生在别人手里,就这么终结了之后会有的——那么那么精彩的一切,那么那么漫长的一生。
就像喻文州。
他想道歉,想说些什么,而喻文州抬起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够了。”他说。
“足够了,真的,杰希。”


黄沙把终点的圣墓教堂遮掩起来,耳边也没有圣人的箴言。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成了耶路撒冷的哭墙。

他们向前走过去,就这么定定的立在墙前。
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他们也并不知晓什么规矩。一个人问起这真的是哭墙么?另一个就答也许吧。他们一人走在墙的一边,另一个人大概就在对面。
中间就只隔着一堵哭墙。


他们聊起了荣耀,这个年轻的时候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东西,说起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好像几个小时前王不留行才丢了一个熔岩烧瓶,索克萨尔输在慢了半拍的手速。
好像他们刚刚捧起奖杯,国歌里是漫天的彩花和祝福。
但是后来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星空,里面是他们的灵魂。


“没想到还真的能一起来哭墙啊,我以为没可能了。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说七夕快乐吗?”喻文州有些遗憾地说。
“其实当年一直想问问你要不要在一起,后来你生病了,我就想着等着你回来再跟你说……能回来的话就好了。”

“你没怪过我吗。”
他觉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对面忽然沉默。

“喻文州?”他提高了声音,“你恨我吗?”

而世界似乎与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就像是巫师挥舞起了手中的法杖,朝拜的人群瞬间寂静无声。

“喻文州?”

他奇怪的向哭墙走过去,急了就用手去推——
而神明发怒了,为了他顶撞的行为。

那堵哭墙忽然变成了一堵白雾,虚无而根本无法阻挡他的重量。
他忽然想起了康桥的雾来,英国的一切都是有些飘渺的,就是这样,游子才找不到归家的路了。
他向白雾的另一边跌下去,下面是万丈的归墟。在海沟的最深处,连海底都消失了,几千几万里的大瀑布,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他在下坠的等待中成为一具枯骨,灵魂随着萤火虫回来,星星给他指路,他曲曲折折,最后才发现是绝路。
没有张子房书里记载的生门,只是十死无生。

他低头看见劫火贯穿于宇宙之间,浓烟卷没了山中的一切,支撑宇宙的世界之树也被火焰吞没而崩倒,树根早已被黑龙啃食糜烂。

苍穹中的星辰灭绝,时间停止不复存在,地面沉入大海,而大海涌入归墟。宇宙只剩下沉默的死寂和永劫的黑暗。

地底绝望的黑龙对他张开了尖牙,喉咙里传出压抑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说话一样。

那句话似乎很耳熟,好像以前是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南方语调反复念叨的。

“王队,我们在等你回来。”

我回来了啊——

他这么想着。

该回家了。




旧时喻文州同他念诗的时候,他犹豫几番都没有说出来,其实毛润之的几句诗,他还是很欣赏的。

区区两句,却一直记着的。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那旧时的信仰点亮了他们的蜡烛,但残酷的现实掠过,又将其熄灭了。




【终】



——乌鸦都睡着了,麦田在孩子们的歌声里守望,阳光正好,未来就在山的那一边。



林敬言是讨厌葬礼的。
这样的场合大概有一种可怕的肃静,总让他不寒而栗。
没有古时候漫天的纸钱飘洒,却好像不知不觉间洒满了来者的路。
更遗憾的是,他明明算得清清楚楚——
已经十年了。

很久以前的歌手们,喜欢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地唱。其实背后的意思明明很简单,就是一句物是人非。

不过是十年前他站在这里,地下躺的是喻文州;十年后他站在这里,王杰希从医院的顶层纵身一跃。

他大概是不理解的,原本以为他们失去喻文州就已经足够了,结果十年之后,王杰希也要离开他们。
他们真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缱绻,最后一个不留。

医生说王杰希恐怕是在幻境里走的吧,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自由。什么感觉都没有,安安心心,宁宁静静的。

他想那样真好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多么魔术师的风格。

后来林敬言想,尼伯龙根里大概也不是那么恐怖的,就像在漆黑浩瀚的宇宙里,也会有星星的爱情。

在星云里升发出来,在生命里分离,死亡又重逢在星云的色彩里。
生,活,死。
又从死地里向生行走。



林敬言站在那里,慢慢的笑着,看着,听着风说话的声音。
还不是那么绝望的时候,逝者不过短暂小别,再见都不必多说。

他只是忽然想起黄少天的话,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悲哀。
“听着他天天喻文州的叫着——有时候我也以为队长还活着。他总说黄少天你话为什么忽然变那么少了呢,我总是很想往他脸上揍一拳,最后又下不去手。”
“后来想着,队长和他,他们两个人,能留一个是一个,有一个能留住就太好了。”

其实两个都不在也好。

孟婆桥上又见到了吧。

挺好的。

就这样挺好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结尾的是那个不靠谱的叶修。
他往王杰希墓碑前面一站,手里牵着个抽抽嗒嗒的孩子。
他也没多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紧紧地握住了孩子的手。

“别哭啊。”
他少见的没有叼着烟,“在这里呢。”

他举高了孩子软软的小手。

“未来在这里呢。”

未来还在这里呢。



逝者尽如翠绿,而爱的人都已回首,未来还有路。
有什么不好。




林敬言想着就要回去啦,他要踏着江南水乡的梅雨,回到自己的家里——
妻子孩子都在那里玩耍,他就坐在石凳上,闲敲棋子落灯花。
等很多年后老墙添绿,还是一直住在这个小小的世界上,面前还是一望无际的远方。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有风有光的天气,心情总是很好的。
风的后面有风,天空的上面还是天,路的远方依旧是路。
就是你走在路上,都不必回头看。




——“文州,你为什么喜欢诗歌呢。”

——“我小时候读到过一句诗,后来就没忘记过。”喻文州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一样笑了起来。


——生活中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还有诗。

——还有远方呢。



END




后记:

大眼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从幻觉,到记忆的混乱,到最后的严重抑郁症,他不会感到快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甚至连最后的自杀都是无意识的。

前文出现的喻文州在第一章是真实的,而真实的喻文州在第一章就被杀了,之后的喻文州一部分是乔一帆在被错认后将计就计假扮的,更多的时候是大眼的想象。在王队看来,喻文州一直没有死,而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其实这是一个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爱情故事,倒不如说是一直活在精神里。不过没关系,反正最后都回家了,在一起了不是么。

最后逝者又相逢,而生者的未来还在远方。
希望一切都可以好起来。


然后解释一下那几章奇奇怪怪的梦境。

六:(尼伯龙根是北欧神话里的死者之国,世界之树可以通往尼伯龙根。
黑龙出自北欧神话里,名为绝望,啃噬世界之树的树根,树被食尽,世界就会毁灭。保生大帝则暗指杰希畏惧精神病医药,白大褂指对医生的畏惧,也就是病情加重,不想配合治疗,精神分裂的抑郁焦虑展现出来。此时世界正在毁灭,而十字架代表喻队在大眼的精神世界里扮演救世主耶稣的角色(cp感),以及喻队出现在尼伯龙根里代表他已经死了。)


八:(阿特拉斯是希腊神话里的擎天神,用肩膀撑住了天和地,所以说很像杰希^_^,湿婆神出自印度,代表毁灭之神。而喻队变成乔一帆就联系后文,死的是喻文州而不是乔一帆。大眼在向阿特拉斯走的过程中(其实就是走向楼顶边缘),被微草和喻文州绊住了(cp感啊),醒来发现他并不排斥自杀。)

十:(文段借鉴自北欧神话诸神的黄昏百度百科,王队在梦里遇到了之前死去的真正的喻队,然后喻队表了白,最后他无意识的走到悬崖,也就是医院顶楼,然后跳下去了。然后在一起了真的。)



最后真的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真的谢谢,很感动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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